心网【我们的元宇宙征文】
心网
文/于博
一群大大小小的猫奔了过来，在千纽百结的滕树上穿梭，冲顶后一只只跳入藤网，高高地反弹起来，翻滚着穿过花团锦簇的树冠。
“到底哪个是阿丽塔？”玄武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些高速旋转和扭动的毛球们。
“应该是那个，穿豹纹短裙的。”弘拍拍自己的前胸，“记得我经常穿的那件夹克吗？一样的，情侣配色，心有灵犀。”
“啊？可，那是豹纹花色的毛纹吧。”
“啊？”琼探头看了看，缓缓点点头，“确实……不过，应该就是她 。”
我们站起身，也攀爬上树、跳跃、翻滚，跟上了它们的节奏。
琼靠近那只红黄纹的豹猫，齐头并进地磕头聊了几句，慢下来，冲我摇摇头。
不是？
我们减速，拐弯至一道树枝上，茫然地看着广袤的丛林和到处在上蹿下跳的毛球们。，
怎么办？这么多猫儿……
两人面面相觑，虽然成功侵入通讯线路，并冒用他人id进入了游戏，但一直没能联系上阿丽塔，这些天她应该没有登录过真实世界，游戏中的信息和留言一直未回。
不知是否与他俩有关。
于是他们来到她爱去的猫星，却发现这里没法说话，只能喵喵叫。
他俩在地上不约而同地划土：“比一下，看谁先找到。”
弘来到树冠顶，吚吚呜呜、呀呀哇哇地叫唱起“战斗天使”之曲。
叫春？好小子，对暗号是吧。
玄武听得浑身泛酸，直打哆嗦，连忙跳入林中最大的湖中央，用爪击起一道道长弧状的水流，在阳光下雪亮夺目，神似弘那把武士刀。
一个唱，一个舞，秀了半天，也引了不少猫猫围观或共舞，但它们看起来都不像阿丽塔。
夕阳西下，他们坐在枝条上，颤悠悠地晃荡着，看向天边即将接管天空的“炫月”，它布满了缤纷的色块，仿佛缀满了宝石，其实是无数注满了液态金属的矿湖紧紧挨着，反射出七彩斑斓的光柱，随着星球的转动轮番照射大地。
世界万物都镀上了不停变幻的“月光”，猫星变成了巨大的迪厅，弘随着摇曳的灯柱树影晃动起来，玄武则躺平在树枝尽头的巨叶上，任这世界缭乱。
这里希望不大了，他正在考虑着接下来要到哪个世界去，混乱的堡垒之夜？他去过，连人影都没看到就被打死了，大家都互相躲避着。
或者，玩偶世界？
他感觉身体似乎变轻了，星球的重力似乎消失了，他们悬空了、然后升高，朝空中飞去。
风从林间穿过，摇起叶片和水波，打出节奏和韵律。
舞会开始了。
光柱随性地摇过来，带来了不同的色调、氛围、重力，他们忽上忽下、起起伏伏，手舞足蹈或翩然飞翔，所有人都随着这个摇摆的世界全神投入地跃动着。
呦！
呦呵！
很多人不由自主地叫喊起来。
这属于是强制运动了，弘慨叹道，就算是战斗型的世界也可以苟着，这里实在是苟不住，也躲不开。
弘本来四脚合围缠抱着一根叶茎，撑住了几轮骤升骤降，却不幸被两道光束的交界线划中，叶片突然轻若无物，自己的身体却重逾千斤，终于四爪一滑，跌了下去，眼看着叶子飘飘地升了上去。
他四爪乱舞，想要扒住旁边的东西，但它们也在下坠，几次抓到树干都差了点力道。
早知道我选腿最长的剑齿虎了。
他哀嚎着，手脚不停乱舞，多次踢到了身边的玄武。而后者浑然不觉，他在虚拟世界中左蹦右跳，紧紧跟随着一根橘色的光柱，那里面一直维持着适中的重力：不沉，又没有轻到失去控制。
十曲歌毕，万物落定，站在树冠顶端的玄武在欢呼声中戴上了今晚的“夜之王”桂冠。他这才发现身边已经没有几个人了。
旁边的雪豹拍拍他，指指树冠下的大树洞，那洞约两米宽，很深的样子，却隐隐有莹莹的灯火在闪烁。
这是进阶的副本吗？
玄武又望了望，还是没看到弘的身影，便随其他人跳入洞中。
身体骤然沉重，然后是呼呼的风声和失重后的失控感。
这里竟然是地球重力！
他不停调整着身体，算法模拟了猫科动物的身体素质、形态，和动作模式，但猫科在空中独特的平衡感来自于它们的小脑和内耳，这点恐怕很难精确模拟，心理状态和习惯更难，作为习惯直立的人类要处理猫的四足和长腰传来的感觉信号，并摆出受风面积最大且平衡的姿态，实在很不容易。
还好玄武曾在少年时痴迷的“决斗世界”中练了许多武术和街舞的动作，失重状态下没有彻底慌乱，也能够靠身体记忆自动调整。一番手舞足轮后，他勉强摆出了四脚摊开、肚子朝下的安全姿势，却被不规则的风所干扰，继续重复着翻滚——乱舞——转正的过程。
他朝上看去，其他几个下落得都比他稳和慢。
怎么？
原来如此。
他忽然发现了问题所在：尾巴，只有自己的尾巴在乱甩，他们的几个的尾巴都舞动在躯干倾斜的瞬间，与四爪协调配合，抬翘压俯，及时纠正着失控之势。
玄武努力感受着自己的“尾巴”，确实能感觉到，尾巴的重量和馈力经过模拟计算后输入了他的脑中，但他不习惯它的存在，也不知如何去操控。
这时一阵风吹了上来，吹得他们不停减速，直到接近悬停。
这个阶段似乎结束了，他们头上冒出各色的分数，玄武的自然是最低的。
还不等他仔细回味和分析，风向开始变了，匀软的风垫变成了一簇簇的乱流，上下左右地胡冲莽突、他感到自己的身体被分成了许多区块，有些被推着，有些被扯着……他又开始翻滚了，姿势显得更用力，却更怪异，在纷杂的乱流下他更难保持平衡。
扰动太多了，大小、方向、变化都无规律的随机扰动，是风洞实验吗？
现实世界中的玄武大声叫了出来，叫声凄厉、愤怒、无奈……
虚拟世界中的他躺平了，他认为这并不是人类的能力能够应对的情况。
但他的身体还在动，手脚、尾巴，或许是乱流在摆弄它们吧，他平静地想，直到察觉出自己的身体正完美地平躺在乱流中。
嗯？手、脚、头、尾的反馈都是实实在在的，却不是他让它们动的。
就像是另一个人占据了他的身体。
怎么回事？
我是因为太菜被电脑接管了操作吗？好吧，躺平。
现实中的玄武躺了下来，果然，这里的他还在动。
他到了底，得了前三名，得到了许多奖励和成就，并解锁了“飞翔秘境”的地图，四周还有一圈闪烁着各色光芒的门，标注着需要的头衔，和完成任务后的奖励，看过去金灿灿一片，非常丰厚。
他摘下设备，长吁一口气，刚走出去几步，便脚软崴倒在地。
“哎？还没变回人类呢？”弘正好走进门，身后跟着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人。
“哎，腰酸背痛。”玄武唉声叹气、四脚朝天躺平在地，看到有别人进来立刻站起身，“你好，您是？”
来人连忙扶住颤颤巍巍的玄武。
“这是信息组的伍工。”
“你好。”
“怎么样？重力游戏。”伍工问道。
“你怎么知道的？”玄武奇道，“难道你也在里面？”
“没有，但看你的姿势就知道了。”
“好玩、刺激，但很危险很累。”玄武苦笑道。
“但通关了吧。”
“是。”玄武点头，又忽然眉心一皱，不住摇头，“不能算，不是我操作的，被电脑接管了。”
“电脑接管可操作不了那么好。”
“嗯？可我明明放弃操作了，后来就没动过。”玄武疑道。
伍工拍拍接入线缆：“是蓝老在帮忙，他曾经是一名跳水兼跳伞运动员。”
弘指指手中的电话：“我给汪强发了求助信息，放上了你发癫挣扎的视频，他立刻联系了伍工。”
“然后我接入了这里最擅长这个游戏的蓝先生。”伍工道。
“妙啊，多亏了蓝先生。但，有点胜之不武。”
“星环DAO不也利用了你们的智慧和经验来测试和扮演npc吗？”伍工道，“事实上，构建那么多个庞大复杂的元宇宙是很难的，需要的算力非常惊人，更难的是人物的个性和创造力，如何让他们真实、自然、灵性？人工智能毕竟是套路化的东西，接触得多了便会感觉死板生硬，而且，它们很难创造出超越自身信息域的东西。”
玄武和弘听得瞪大了双眼，但不住点头。
第二日，玄武继续登录猫星。他挑了个门进去，眼前是悬崖，浓雾弥漫，望不见对岸，一根细丝从脚下延伸出去，踩上去荡荡悠悠。
玩大了，兄弟们。
他蹦跳、挥动、踢腿，看起来是在努力热身的样子，但实际上是在现实世界中使劲冲着旁边的弘打着手势暗号。
不出他所料，在这些新区域里会继续对人猫间运动反馈模拟系统进行测试，项目不断升级，他偷偷将信息传达给身边的弘，然后由他联系伍工，寻找最合适的协助者。
于是每个门他都名列前茅，不停解锁着新的区域。线下，玄武和弘点了一桌菜，请了伍工和几位替身一起庆祝。玄武的表现获得了大家的一致称赞，他不好意思地摇头，回敬各位，表示主要是因为伍工的技术和各位老师的能力强。
“不过那几个对手，实在是强。他们靠自己也能闯过那么多关，每一关需要的技能都不一样。”玄武道。
伍工微笑着夹菜：“他们真的是靠自己吗？”
弘和玄武一怔，瞪大了眼睛：“这么说……他们也有外援？难道也是我们的人吗？”
伍工摆摆手：“不是，我这边的‘窃入设备’很有限，每一台都分散潜入了不同的世界，尽可能搜集更多的情报。”
“那伍兄的意思是？”
伍工和老师们都没有回答，两人思索了一会，弘开口道：“是外挂吧”
“这算是一种情况，不过很少见。”伍工道。
“不会吧，运行各个元宇宙世界的程序都集中存放在中央机房，我们用户这边是没有客户端的，单纯只是接收和发送数据而已。”玄武道。
“会不会是他们有什么辅助设备，实时进行计算，对他们的操作进行指导。”弘再次猜想。
“对身体的姿态和动作进行计算吗？你不如说他们身边也有一个导师，每个动作都替他们做出来。”一个替身老师道。
“这也不是没可能哈哈。”另一个替身道。
“那他肯定是个贵族。”弘吐吐舌头。
“你有贵族情节哈哈。”玄武拍着弘的肩膀。
伍工却点头道：“嗯，用户确实没有客户端，但有些不一般的用户呢，他们不需要客户端，他们拥有机房。”
玄武瞳孔一震：“会不会是星环DAO的人？”
伍工点点头：“不确定，但我们确实检测到某些数据链路有异常，有些人输出的神经信号有叠加的痕迹。”
玄武记起了一个人，哦不，一只猫。
这里已经是最后一个门了，无尽的黄沙细腻如粉，如同流水，他们在遮天蔽日的黄尘中疾步滑走，从一个又一个流沙陷阱中穿过。玄武紧跟着一只大脸猫，分析着他的动作。
他的动作，仔细看下来……平平无奇，粗短的四肢、肉肉呼呼的宽腰，做动作频率并不快，尾巴和头都比较大，难道是这俩起到了压舱的作用？
也不对，他观察到大脸猫的动作有一个怪异之处：做完一个动作后，总有一个腕部或颈部的调整，动作很小、很迅速，而且运动方向一般是相反的，动用的肌肉和发力方式也与主动作不同，所以看起来怪怪的，是和整体运动习惯脱节的，像是瘸了或神经麻痹。但就是这些不协调的小动作却很有效，每次都把偏斜的重心调整了回来，更无数次挽救了它即将失去的平衡。
肯定有鬼。
玄武示意弘马上通知伍工锁定和调查这只嫌疑猫。
终点到了，成功的几只猫正在吃鱼。玄武看到大脸猫吃得很快，便把自己的那盆叼了过来。大脸猫一楞，毫不客气地揽过来吃了。
玄武在沙地上写起了字：
“你好，朋友。”
大脸猫怔了一下，仔细盯着玄武看了两秒钟，但没有更多反应。
这么高贵冷艳？
玄武想了想，如果他真是特权者，或许不愿搭理普通玩家。
他继续写道：“去过晨昏线吗？那里很好玩。”
这下大脸猫定住了，然后撑开了双眼看着玄武，眼睛里满是震惊，它开始写字：“你什么时候去的？我也很想去。”
“就上个月。”
“可是新闻上说那里还有很多地方还没有完全建好。”
“是啊，我就是建设者之一。”
“哇！”大脸猫画出震惊的表情。
看语气，这家伙似乎年龄不大，还是说星环DAO的人都比较简单纯真？玄武暗自忖道。
“听说那里有飞龙？真实的飞龙？”
“是的，有血有肉的飞龙，不是数字也不是投影。”
“太酷了。”大脸猫站起来，激动地转圈。
“还有很多奇特的动物、植物。”玄武在沙地上画着晨昏线的风景。，
“好想去啊。”它的双爪使劲揉搓着胖圆的大脸，一团团肉滚来滚去。
“下次一起去啊。”玄武笑道。
“可是钱不够，我爸给的零花钱太少，我又总是忍不住买吃的。”它缓慢地、忧伤地划着沙子，“事实上，我来这里也是因为父亲督促我减肥。”
“你的身体很灵活啊。”
“哈哈，不怎么好，现实中我有点胖。”大脸猫拍拍自己的肚子，“管不住它，但我自己也喜欢肉肉的东西。”
“谦虚了，这么多关卡你都跑得很好。”
“呃，我用了辅助软件，你没用过吗？”大脸猫道，“它能提前计算出下一瞬间的游戏数据，对你的操作进行提前调整。”
“就像先知，预知下一秒的未来。”玄武怅然道。
“哈哈，只是游戏而已啊，而且没有改动数据，不算外挂。”
“可是这些世界，都是那么真实。”玄武摇头道。
“这话我爸也说过，我也曾经分不清游戏和现实，长大一些后就好了。”大脸猫拍拍玄武的爪，“对了，我爸在玩偶世界有一颗星球，排名很高，玩具很多，我们一起去看看有怎么样值钱的，看能不能卖一些钱，还是好想和你一起去晨昏线啊。”
他们来到了中央星站，玩偶世界的星门枢纽，许许多多光怪陆离的“东西”行走在周围。
“你怎么还是大脸猫？你是有多爱这种动物？”化身为变形金刚的玄武抱起一只和刚才差不多的胖猫，惊讶地说。
“哈，我的小名还叫团团呢。”
“好吧，团团，这位是我的朋友弘，对了，我叫玄武。”玄武指指背后。
“嗯。”团团看着眼前的机器人，和它背后的一把……刀。
“嗯，好，刀哥。”团团黠笑。
“骂谁呢？小子。”弘从玄武背上跳起来，作势下劈。
他们乘上飞艇，飞至一颗红色的星球，它的大气层浮动着区块链码和所属人的ID。验证了团团的私钥后，他们飞入了大气层，这里的地表崎岖，土层中富含各类元素，植被多样，能提供各种类型的原材料。
他们降落至一座城市，这里能看到各种风格的建筑，像是从各个年代里搬过来的，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房子，像是涂鸦或橡皮泥捏出来的。，
大街上行走着一些威武犀利、或怪模怪样、或可可爱爱的东西。
“很有自己的风格，我喜欢。”弘赞赏道。
“有看到值钱的吗？”团团问。
“他们都有NFT吗？”弘问道。
“呃，大部分……没听说有。”团团蹙眉道，“啊，对了，有个叫贝贝的，它是有的，它是这儿的活动部的主管，我们去找它。”
他打开地图，查找到了圆圆的位置，在城西的冶炼工厂。
他们进入厂房，看到一个圆圆胖胖的猫科动物正站在墙边。
“又一个？我去。”弘惊道。
“贝贝跟我不一样，它应该是狸猫，只是胖了点。”团团辩解道。
这时一个体型瘦长的机器人悄无声息地从幕后滑过来，圆润的躯干、头颅、四肢有的在旋转、有的在蹦跳，在冷寂空旷的厂房中显得很热闹。
“终于，要到春节了。”它说道。
“是啊，还有不到一个月了。”贝贝慨叹道。
“上次的春节，还是很久以前，久到模糊了，只记得到处都红彤彤、明晃晃的。”
“对，那是这个星球最喧闹的一天；螺丝啊，你这里，已经准备好了？”
得到肯定的答复后，贝贝抬起头，圆绒绒的头上撑开两条炯炯的缝，尾巴晃了晃，掀起面前的帷幕，露出一座高大的金属炉，炉脚如刃，炉腹浑圆，从上到下泛着黑幽幽的光，其上有许多纹样在飞龙走凤。
这时进门没多远的团团伸手拦住了玄武和弘，示意他们一起躲在箱子堆后面。
“怎么了？”玄武私信团团。
“看看它们在搞什么，有些神秘的样子。”团团密语，“这个螺丝，是冶炼厂的技术主管，经常有独特的发明。”
“不过是一段智能程序而已，能有什么发明啊？”弘私信玄武道。
玄武拍拍背后的弘，然后把它抗在肩上，让它能看得更清楚。
此时贝贝已经激动地变了调：“对，就是记忆中的模样，跟上次的……一模一样。”
随后它吐着舌头笑起来。
“真的吗？”螺丝激动地腾空而起，头手脚分别翻了几个跟头，“一点都不差？”
“可能，有一点点，不过，并不影响……”
“不不！一点也不要差，小主人喜欢一切细节都是完美的，分毫也不能差。更何况，他长大了。”
“嗯……好吧，我带你去看看原型，也总不能一直瞒着你。”贝贝抚摸着巨炉，吩咐运输车将它运往广场中心，然后带螺丝走进主控制室，调取了那一年的视频记录，复制、读取，在螺丝脑中化成一幕温馨的图景:
一个男孩坐在广阔的庭院中，摩挲着怀中茸茸的小狗。
“那就是我爸了。”团团向玄武和弘介绍道，“他那时跟我差不多大，也胖。”
随后它用游戏助手调取了螺丝的视界画面，同步传递给两个朋友。
画面中的孩子正观看着一部老动画，片中的人物古拙而绚烂，一只猴子正在烈火中翻滚，表情狞厉，眼冒金光，它倏然变小，扩入屏幕的是一座青黑色巨炉，而将这火海包裹的，正是一尊山峰般厚重庞大的巨炉……
那孩子看得很入神，目中火色波光潋滟起伏。
“酷！这就是天宫的八卦炼丹炉！炼长生不老丹药的，还能炼出火眼金睛。”
他跳起来，转起了圈。
“要这个！”他像在自言自语，又像冲着空气下令，“要一模一样的，分毫也不能差。”
话音未落，几根彩线当空编织起来，如流星、似飞萤，织出一团网格和数字组成的巨炉，与投影重叠起来，丝毫不差。
图样延伸出一列列数据与图表，五彩缤纷，仿佛蔓生的草藤上花朵怒放，其中一朵圆盘状大花分成彩虹般的几瓣，其上生出的彩线指向一列列数据和分子式。
空中响起了一个清亮的声音:“分析和设计完毕，材料分析图如下，主材为重钽硼合金，可耐27489度高温，重钽可由318号火山地下海拔-48.6公里处采集。那么晨七行九小朋友，请思考第一题，该处属于什么地质层？”
“什么什么玩意？七八九行的。”弘在三人私信群里笑道。
“嗨，我爸那时，有点中二，狂霸拽帅、唯我独尊那套，他喜欢自己是一颗星球的主宰。”团团也笑道，“我跟他不一样，我就喜欢扮演一个普通的平民，跟玩偶们打成一片。”
这时录像里团团爸的眉飞色舞霎时僵住了，投影内外的贝贝也停止了一切动作和表情，世界仿佛按下了暂停键。
“岩流层，哦不，软流层！”
“回答正确！加三分。”
眼前爆出一片激锐的金花，簇拥着灿然的对号和旗帜般大小的绿色数字“3”，倏然飞入半空中名为“寒假作业”的巨大进度条，将粗重的红柱推短了一点。
男孩脸色和缓下来，但不再像刚才那样肆意轻松，世界的其他部分也开始运转，图形继续蔓延与盛开着。
“钻探机将携带硼硅等（ ）元素，在高温高压环境下就地加工液汽态重钽，释放催化剂（ ），利用（ ）反应和（ ）反应……”
“四价，”男孩又僵住了，而这次的暂停特别漫长，“啊！晕！有完没完了。”
“小主人，这可是道十分的大题。”
“我不想做。”
“可是，晨七主人吩咐过，每周要做至少五道大题。”
“我不想——做！滚！都给我滚！”男孩突然抄起手边的枪，几道白炽的光利剑般当空划过，却划不断进度条和题目。它们渐渐隐没在夜空中，空中的声音幽然响起，语调温柔得像微风拂过春水:
“对不起，小主人，请别生气。”
“嗯，集合。”男孩沉声道。
身后高大方正的红色大门开启了，许多活物跑了出来，奔走如风的兔虎、窈窕跳跃的羊鹿、摇摆着的熊猫……鹤鹰迎风展翅，如同飘舞的旗帜，它们摩肩接踵地挨在一起，踊跃而有序，围成紧凑却并不挤塞的大圈，绕着小主人缓步行走，接受检阅。
门内又传来一声高亢的号声，接着是齐刷刷的脚步，踩在咚咚的军鼓点上，一队士兵走了出来，高扬的帽檐、乌黑的枪管、笔直的靴筒……从上到下都是铮亮的，映着橘红和蛋黄的月色，还有更多纷乱的脚步声从大门深处传来，一种努力整齐的纷乱，有些轻细如丝、有些沉重如石、有些软糯如棉，驱动着大地的震颤由远及近。
“将军好！”
“你们好！”男孩挺直身子，踱着方步，拍打着士兵们的肩膀，“今晚你们！格外精神！哦，先等一下，今天不看胡桃夹子、也不看三个火枪手，有更精彩的事。”
那些怪异的脚步声已到门口，一只巨大的爪子高高地迈了出来，然后轻轻落下，像是怕踩到地上的虫蚁，这是一头霸王龙，手臂短短的，却背着一幅双翼，褶着的两翼一晃，天空灰暗了下来。
等庞大的它从房门完全钻出来，才看到后面还跟出了许多奇怪的东西：有脚下喷气手弹蛛丝的蝙蝠侠、有车马炮大战皇后地雷的棋盘、有骑着自行车长发飘舞的彗星……甚至一些无法辨识和理解的线条、色块。它们排成更大的圈，绕着小主人旋转起来。
男孩不住点头，走到霸王龙面前，抚摸着它的利齿：
“我最强大的战士——钢翼哥斯拉，现在，有个艰巨而伟大的任务。”
男孩话音未断，门内传出一声怒吼，一道金虹横空而来，天地间立时变得姹紫彤红，一道道火苗与闪电凌厉又凌乱地闪烁着、飞溅着，绞缠着一个爆炸头少年，他手持激光矛、脚蹬着喷气滑板，飞到霸王龙的眼睛前，昂首直视。
霸王龙一阵怒吼，男孩连忙挥手制止：“别争了，你们都是我最心爱的战士。”
这时大门里不再有人出来，男孩点了点人数，发现点不清，于是开始讲话：“一周后就是春节了，这是我第一次在外面过春节，我们要搞一场大的！”
里三层外三层空中七八层的人和兽们爆发出了山崩海啸般的欢呼，男孩摆了摆手，指向空中投射出的一幕幕壮美的画面：
“看，多么美丽，多么魔幻，蜀山、长安、红楼梦、封神榜、大明宫词、大闹天宫！补完这些古代影片后，我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春节，不是所有人狂舞七天就叫过春节了，也不是去悬臂边缘度假，更不是去环日轨道赛车之类的俗套。是那种具有醇厚历史感的、传统的年味儿：
明丽、喧闹、奔放、火一样红的年。城池、灯龙、园林、天宫……都要有，我要这样的原汁原味的春节！”
散会后，所有人都忙碌起来，它们在主脑的调度下，架着各种机械或者自己的身体，跋山涉水、飞上云端、潜入地底、前往星球的每个角落，对照着、寻找着，它们用汗水、血水、甚至身躯，换来了成分图表上的进度条。
日子越来越近了，整个城市都变得仙风缭绕、古韵悠长，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，企盼着主人的驾临和夸赞。主工程师螺丝却在为自己负责的巨炉忧心不已：试了好几种燃料，都无法达到两万度以上的高温，也就是无法达到西游记原文所描述的“比着凡火有百倍之热”，这恐怕很难让极端完美主义的小主人满意，而其他的项目……他抬头看了下绚烂的城池，它们都还原得那么出色，无论是外形还是功能。
明天就是除夕了，螺丝思量再三，决定冒点险，使用那种方法。
除夕夜，炮鼓齐鸣，欢语喧天，整座城都变成了艳红的海，飞马曳着玉车，沿路游荡，男孩摇头晃脑、满面彤光，已然看醉了。他来到城郭中心，登上紫禁之巅，望向高坛上的巨炉，炉口正云蒸霞蔚，仿若实型实质的烟汽直冲云霄，白热到模糊的火焰毒蛇般窜上蹿下，百米之内无人敢靠近，男孩伸出手，冲火焰射出一道测试波，然后点点头。这时从半空中斜飞来一个身影投入火海，不住在其中翻滚嚎叫。
男孩站起身，脸上一半讶异一半欣喜：“这是，哪位勇士？竟能抵挡两万度高温？哈哈哈，好样的，如果我能制造出这么牛的材料，能够冲抵十几天的假期作业。”
此刻身披炼丹服的螺丝已经烧得意识模糊了，自己在炉边尚且如此，巨炉内的螺母呢？它想着想着，心里竟然有些发冷。
忽然，外面响起一阵阵惨叫，伴着一阵异常灼热的气浪将螺丝从模糊的烦乱中惊醒，它看到巨大的火焰喷射了出来，如同一条条狰狞的火龙，蜿蜒爬过宫殿和城池，留下一条条焦黑的壕沟。
记忆回溯完毕，螺丝许久没有说话，它摸摸自己的头、自己的身子、自己的腿脚，眼中充满怀疑：“我，发生什么了？这些……我都不记得啊。”
“你当时也烧得只剩个壳架了，后来主脑重建了你的身体，但很多记忆细节都丢失了。”
“螺母呢？我一直，记得她。”
“那还用说么？核聚变反应失控后的中心温度高达四万摄氏度，远远超过了她的重钽防护服的极限。”
“要是用投影就好了，要是用投影就好了。”螺丝使劲捶着自己的头颅。
“你……还记得当时的事？”
“她说：‘用投影无法制造出与火焰相搏的那种感觉。’我只断断续续记得一些片段，比如这段对话，它经常出现在我的梦中，每次都能让我满头金星地醒来。”
“对，你现在会做梦了，这也是一种芯脑损伤的表现。”
“是的，很多人都不正常了，包括主脑，它这些年也越来越不稳定了。”螺丝敲着脑袋说。
“你们已经够幸运了。事后我们发现很多人都直接消失了，连碎片都没有留下。连小主人都被烫伤了脸，生气地走了。”
“但这一切，我们牺牲的这一切，都毫无价值，那次之后，主人再也没回来过。”
“要来了！上个月他终于回了我的信，他说今年二十八有可能过来看看。”贝贝摇起尾巴。
“是吗？所以你让我无论如何也要完成这座炼丹炉？”
“嗯，这颗星球上，也只有靠你了，这次你设计了更安全更稳定的链式反应系统和紧急终止程序，肯定没问题了，只要小主人原谅并认可了我们，应该就会经常回来了。”
螺丝和周围一圈人兽都发出了兴奋的吼叫。
团团摊摊手：“我爸要来了，我们还是先去其他世界玩玩吧。”
弘点点刀柄表示：“赞同”
“你爸脾气太爆了，躲之。”
腊月二十七那天，所有人都等在大殿前，从早到晚，翘首以盼，像以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。星空依然璀璨，但它们眼中只有飞船的尾迹，那是它们心目中最美的花。
可是从零点到零点，什么也没等到，接下来是二十八、二十九，还是什么都没有，它们的眼神已经彻底暗淡下来，可刻在骨子里的忠诚和崇拜还是支撑他们坚持在那里。
这时从其他世界玩了一圈回来的玄武、团团和弘也来到了广场上。
“他们很忠心啊。”弘说道。
团团点点头：“是啊，不过我不喜欢这样，什么都言听计从，没大意思。”
“因为你爸经常虐待它们吧。”玄武道。
“呃，不会吧，性格应该是程序设定的吧。”
忽然，身后的大门打开了，一个人踱着熟悉的步伐走了出来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，却不敢上前，因为这个人身材高大，仪容俊伟，虽然眉眼间带着些熟悉的感觉，但一时谁也不敢上前相认。
“来了，小主人。”主脑广播道，“现在已经是大主人了。”
众人一下炸了营，纷纷围拢过去，小主人已经变得这么大这么成熟，已经不会像以前那样冲进来和我们滚作一团，但应该也不会动不动就发脾气摔打我们了，听说他已经拥有了整个好几个星球，成为了名副其实的领主大人，外面的世界变化真大，毕竟，已经过去九十六年了啊。
“主人，怎么没看到您的飞船？”贝贝凑上来，吐着舌头问道。
他没有回答，甚至连表情都没变化。
这时星球的主电脑开了口：“是这样的，现在有了一种神经信号双向传输技术，能够将人的意识直接传送过来，主人太忙了，有太多星球需要管理了，他的身体目前仍然在主星上，只是把意识传送到了这具义体上，但和主人亲自来是一样的！”
主人冲大家挥了挥手，主脑示意所有人安静跟随就好，他坐上飞艇，高高地巡视着自己久违的儿童乐园。这颗星球、这些玩具曾经给他带来了无数美好的回忆，他把自己儿时所有的喜怒哀乐和奇思怪想都倾泻到了这里，凡是他喜欢的、梦见的、想要的、怨恨的，他都要做出来，好好玩个够，这个并不难，他只需要设计基本参数、特征，然后由主脑设计结构和材质，计算用料和成分，利用纳米工具刀进行基因改造或零件组装，再植入智能芯片，一个好玩又忠诚的个性玩具就做好了。
他曾经多么依恋这里啊，那时恨不得天天住在这儿，这是专属于他的宫殿，在此处，他就是独一无二的王。但现在……他已经长大了，见识过了更广阔的世界，再看这里，便觉得简陋而幼稚。
不知从什么时候起，八岁，还是九岁？随着智商和知识的几何式增长，他渐渐失去了对这个儿童乐园的兴趣：设计、玩具、导演、演戏、游戏、狩猎，这些把戏，都变得乏味。他意识到自己长大了，已经有了更高端的需求，他开始关注大家都在讨论的热门产品和娱乐，也加入了一个又一个兴趣圈子，逐一体验着那些更“成熟高端”的爱好，他向往着那些星环般宏伟的建筑、行星般庞大的星船巨舰、穿越银河的伟大航程，如归纳了每个人好恶的星环议会所想所愿。不知何时，那些奇特的趣味和想法渐渐遗落在成长中，他最终活成了和大家差不多的样子。
“这颗星体小且偏僻，形状和色泽也并不美，出售价值不会太高……”
他看着评估结果，叹了口气。
从刚才起他就在拟定着出售文案和协议，计算着它的价格；不停有评估数字在视界和脑海各处猝不及防地冒出来，让他始终无法浸入这趟缅怀之旅。
协议终于拟好了，他身子一正，嘴唇微启，欲言又止，又看向窗外熟悉的景物，他的心底还怀有一丝幻想和眷恋，还在眷恋和追索着已永远逝去的童年。
先不回去了。至少，在这里过一个热闹的除夕吧，毕竟在主星上已经没有人过春节了。即使是在一百年前，痴迷于传统文化的他也已找不到同好的伙伴，他便在自己的星球上极尽欢闹之能事，没想到还出现了事故，呵呵，毕竟只是些玩具。
当然，这里也并不全是无趣的东西，比如那个塔塔，哦不，贝贝，曾经是他最爱的宠物，还拥有独立NFT。它应该值得一块自己的电脑的存储空间，成为他的纪念城的一员。
巡游过后，他回到庭院，依然一脸严肃。大家不由自主地围拢过来，一个个跃跃欲试，却不敢靠近，他偶尔间抬抬头，指向了人群中间，招呼贝贝过来，并拍了拍它的圆圆的脑袋，贝贝闭上眼睛，但锁不住大滴大滴的热泪。大家都被鼓舞了，忍不住凑前几步，把圈子围得更小了，主人的表情并没有任何变化。
这时，一个锡兵向前跨了一步，挺枪、敬礼：
“尊敬将军阁下，我，戈尔上士向您敬礼！”
“嗯？”主人抬起头，疑惑地看着它，已经太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，他愣了一会才想起曾经的战争游戏。
“对不起，打扰将军阁下的决策了，我知道将军您在思考攻取第九星系的战术……”
“说，别啰嗦。”他冷冷地看着它，眼神中仿佛有冰冷的刺，刺得所有人都后退了一大步，他们忽然感到眼前的这个盼了快一个世纪的人是那么陌生。
锡兵仍然挺直着身体，但在微微颤抖。
“拇指姑娘！”它咬着牙大声说，“她怎么样了？那天她被石块砸伤了，然后就上了您的飞船，她还好吧，我已经，很久很久没见到过她了。”
“哦。”主人漫不经心地移开目光，“她很好。”
这时一道光投出了大幅的影像，先是主星，然后镜头开始加速坠落，圆圆的星球变成了铺至天边的陆海云涛，再到润洁华美的城市，最后到了一座庭院中，镜头游转，能看到许多不同风格的建筑和活物，一格格地排列着，整齐而密集，像模型一般。忽然镜头拉近，大家发出“噢！”的齐声惊呼：这红墙绿瓦、飞檐斗拱、这陷印着每个人脚印的砖石，这、这不就是自己正身处的庭院？不会错，它们对这里太熟悉了。
这时镜头一黑，一片遮天蔽日的钢铁之翼疾速掠过，紧随其后的是互相绞缠的电光火焰。所有人都开始躁动，乱糟糟地围了上去，像是要钻进那个世界。
人海中飘荡的锡兵大叫一声，同时夹着惊喜与痛苦，它看到了思念百年的拇指姑娘，还看到了自己的队长。
它们看到了越来越多熟悉的人，场面越来越乱，贝贝还趴在主人身边，但腿脚发软、头脑发晕，它小心地蹭了蹭仍然埋头工作的主人，轻声问：
“主人，他们，还回来吗？”
“不。”
“哦，好的，主人。”
“我都不会再来了，它们怎么会回来?”
“唔……那么，您会带我们走吗？”
“会带你走。”
“可是，还有很多，很多小伙伴，比如螺丝，这里最好的科学家。”
“螺丝？”主人轻轻念着这个名字。贝贝连忙向螺丝发出点火的消息。
主人正在脑中搜索这个仿佛有些熟悉的名字……一团炽烈的火光糊白了他的视野，他看到一座巨炉正熊熊燃烧，这一幕非常熟悉，脑中有什么记忆被触动了，在翻涌，在刺挠着他。不不，不只是脑中，他摸向脸颊，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一股热辣辣的灼烧感被勾了出来。
他站起身，恨恨地吐了口吐沫，扭头离开了。
“这也太惨了吧，兄弟们。”弘自己蹦着出来了，“我还以为能看场声泪俱下的认亲大会，你爸太狠了。”
“我也快哭了。”变形金刚的大手捂住了小方块脑袋。
“我真哭了，家人们。”团团委委屈屈地走出来，指指自己泛光的眼角。
“好样的，兄弟们，别被那家伙PUA了，不值得。”弘跳到了螺丝和贝贝的身边，大声安慰道。
螺丝没有反应，贝贝扭头一愣：“啊，你是？怎么没见过你？螺丝，是你的新作品吗？一把……跳刀。”
螺丝木然摇摇头。
贝贝看到了走来的玄武和团团：“哦，这位又是？啊！你不是我的团团兄弟吗？你也跟主人一起过来了？”
团团摇摇头：“我自己来的，他是他，我是我。”
贝贝忽然想起了什么，问道：“团团兄弟，你也住在主人的城堡里吧。那里，那些朋友真的都在那里吗？”
“呃，别担心，贝贝，那里将来总归是属于我的，我一定把你带过去，我先把你俩转移出去，免得他真卖掉星球。”团团神色坚定地说。
贝贝眼里闪过一抹光亮，又转瞬即逝：“罢了罢了，去了又如何，他心里已经没有我们的位置了，我只想和我的伙伴们在一起，宇宙洪荒，只有他们才是我真正重要的人。”
弘不停转圈：“好感人，比我看过的任何电影都感人，没想到我会被一堆程序感动成这样。”
“这些程序，真不一般呢。”玄武意味深长地说。
“什么意思？”
“你不觉得他们的表现已经突破了人工智能的设定边界了吗？好，我来测试一下。”玄武拍拍螺丝的肩膀，“你好，能看看你的研究吗？”
这是正月十五，亲朋欢聚的日子，这颗星球却一片死寂，不管是人还是兽，不管平时是活泼还是更活泼的，都有气无力地瘫软在地。这时，忽然有一团巨大的火光照亮了一切，大家抬眼望去，发现是那座巨炉，它依然那么醒目，只是火光变得温和了很多，炉身上方加装了几节合金船舱，下面还加装了一圈推进器。
螺丝和贝贝正盘旋在周围，冲着大家招手：“一起来吧、一起走吧。”
人们疑惑地仰望着它们：“去哪里？”
“天空！去太空！”
“太空？”它们纷纷坐起身来。
“对，我们已经调慢了聚变速度，温度降低了很多，但足够推动我们进行太空航行，我们可以带上很多人。虽然这里并没有春夏秋冬，但今天确是春节，是展望美好的春天和期盼希望的日子，我们该飞向新的生活了。”螺丝一边亢奋地呐喊，一边笑着旋转。”
“我们……的春天？”
“可我们只是玩具啊。”
“嗷呜——玩具怎么了？人类，也曾经只是野兽啊，是真正的野兽！智商只有我们十几分之一那种。”螺丝向天长啸，把自己的胸脯敲得咚咚直响。
“啊？不能这样说主人。”
下面炸开了锅，有些在叫骂和抗议，有些则激动地踮起了脚，却又犹豫地摇摇头：
“但是……我们是属于这里的。”
“我懂，对主人的忠诚和对这颗星球的留恋刻在了我们的基因和底层程序中，但主人已经远去了，不再回来了，我们寻找主人的欲望完全可以压制对故乡的眷恋，不信你们试试？”贝贝指指自己圆圆的脑袋。
“这是谋逆！快回来！趁我还没通知主人。”
主脑打开了广播，愠怒的声音在整个大气层回荡。
“没关系……再见了，大哥。主人他早就长大了，而我们，还没有。”螺丝向着主脑发起了最后一次数据同步。
“别傻了，你们能跑到哪里去？”主脑大声道，“整个星系都是主人的。”
螺丝和贝贝对视一眼，沉默了几秒，重又抬起头：“主人其实并不在意的。在意的，只有我们自己。”
地面上的人和兽们开始凝神冥想，视线从红彤彤的地面移至火色的天空；终于，有一些露出了坚定的表情，向天空伸出了手，抓住了巨炉垂下的绳索。
“四十八、四十九，好，再来两个微型的。”螺丝拉起两个拇指大的小人，“够了、够了，启航、我们走，去寻找属于我们的希望，和春天！”
炉体封闭起来，变成了一个椭球型的飞船，飞向天空。
空气逐渐稀薄，直至真空，螺丝调整好前进角度，熄灭了炉火，这是他们第一次来到太空，星辰依旧渺远，但行星和卫星们大了很多，仿佛就在身边。他们纷纷把脸紧贴在窗上，看着一个个色泽各异的巨大星体从头顶、面前、脚下缓缓飘过。
“那个淡蓝色的是雨神星，那个表面多条纹的，是狼神星……”
“不，那个才是雨神星，不但蓝，而且有一滴滴的云涡。”
“唉，我也分不清了，太乱了，怎么那么多？我们的星系有那么多星球吗？”
…………
舱室里响起一阵七嘴八舌的争论，但渐渐地，所有声音都越来越弱，直至彻底平静。
随着观察角度的变化，眼前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星体，在邻近卫星的掩映下露出一层层、一重重的边角和环缘，仿佛远山间的重峦叠嶂。他们继续上升，环绕四周的“峰岭”渐渐落至脚下：
那是一片星体的汪洋，错落、繁多、有序，如初解冻的极海冰川般缓慢而整齐地浮动着；远方，海缩成了江河、溪流，在极目之处束成了闪亮的带环，绕到了主星的背面。
这一幕远远超出了他们的记忆和常识。
“好多卫星啊……几百？不只，几千、上万了。难道说？主星并不是只有35颗卫星？”贝贝结结巴巴地说。
“看来，这是一个巨大的小行星带。”螺丝沉声道，“太密集了，密集到互相遮蔽，夹在它们中间的我们便只能看到身边的那几十颗。”
“尤其是你的雨神星，太傻大个了，挡住了整整一侧的星体。”贝贝的脸仍然贴在窗上，呼出的热气将自己的五官和玻璃氤氲成模糊的一团。
螺丝久久没说话，他一直贴着远望镜，视线不停游移于雨神星上。
“让我们去看一看那些一直朝我们发出信号的世界吧。”
尾声
又是火星上普通的一天，阳光灿烂而不刺眼、微风悠远而柔软、空气恬淡微甜，让人略略醺然……穹幕下的世界一直如此：恰到好处的完美、日日相似又不重复的舒适。生长于此的人们也早已习惯了这完美的一切，身体和感官都溺得柔嫩而敏感，不愿随便走出穹幕，只是把自己的意识传递到义体上，代自己跨越虚空和星辰，去航行和游玩。
男人回到家中，略有些疲惫，这时儿子发来了私信，备注“必点”，里面是一个链接，点开后是一则来自玩偶世界的视频新闻：
点进立体直播间，他们瞬间置身于星环之上，川流不息的冷色星体中，竟有一线亮红色在蠕动。他们飞下去，看到了奇异的一幕：
一个个光怪陆离的的物体飘过，有机甲、有巨兽、有帆船、有炉子、甚至是蛋糕、甜筒、鲜花……它们形态各异，但都涂抹或披挂成红色，成列不成队地航行，奏响着、歌唱着。打头的几个还蒙上了龙型袍服，或焊上了大大的狮子头，不停扭摆舞动。
“天，领头的，那是我的八卦炉玩具！”
“晕，那好像是我的航模。”
“哎呀，我的点心怎么飞出来了？”“我也看到了”
…………
人们纷纷惊呼，又渐渐平静下来。
“它们干嘛呢？”
“这是唱得哪一出？”
“我的宝贝儿们告诉我是在迎春，在庆祝春节。”
“说要给主人一个惊喜？”“有意思，等等，现在已经是春节了？”“春节是该游街庆祝的。”“舞龙舞狮，还有传统戏曲，我在春节纪录片里看到过。”
…………
人们都来了兴致，七嘴八舌地讨论着，有人已将意识传了过去，升起了自己的飞船，星环上绽开朵朵尾焰花火，仿佛一场太空烟火秀，迎春队伍越来越庞杂喧闹，新加入的飞船们没有来得及涂装装扮，便打开了红的黄的航灯，光轮电旋间，分不清旋转的是灯光还是船体。
螺丝和贝贝坐在炉顶，看着身后无尽旖旎的迎春队伍，眼中流光溢彩。
“感觉自己做了件不得了的大事……”贝贝喃喃道。
“过了一个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春节。”螺丝微笑道，圆圆的躯壳上流转着着彤彤的春色。
身下的炉子里忽然鼓噪起来：“快看！那是……主人的车驾。”
一艘略显老旧的梭型飞船正高速赶来，并接通了实时视频通讯，他们又看到了主人，和记不清多久未出现过的兴奋和赞赏。
更多惊叹爆发了，主人身后出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……那些在百年间不断消失在身边的老朋友们，在团团的带领下不住挥手。
“干得不错！”男子微笑道。
“他在夸我们呀！”贝贝跳起来，跺着脚，咚咚地拍打着螺丝的身体。
螺丝仍然坐在那里，任贝贝在身边聒噪。炉船渐渐放缓速度，他忽然起身、回舱，将炉火烧至白热，加速飞回领航位置：
“这次，让他追随着我们吧。”
与此同时，地面上的玄武、弘、伍工，以及其他领导人们也在观看着。
“你是说，他们不是程序？”汪强问。
“不完全是，它们明显超出了程序的设定规则。”玄武道。
“我听说过这种说法，搞清楚为什么了吗？”
“从猫星的通感运动测试时我就有这种感觉了，既然星环公司的人会利用真人的反应模式来编制程序。那么他们也可能会用真人的思维反应来制定程序，甚至可能……直接拿来用。”
“分布——集中——再调配分布。”伍工道。
“你是说？意识分配到了各个世界中？”
“不然那么多人的意识和反应都浪费了，人类的心意其实早就更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，姑且叫它心网吧。”
编辑/天木 题图/网络
—元宇宙—
作者简介：于博 ，科幻作者， 工程师。曾获得晨星、水滴、华语新声等科幻赛事的奖项。